一个惊酒

多谢你降临我的梦境,阻止它老去。

【青坊主x青行灯】当时明月在06

“百鬼夜行?”

青行灯点点头,“嗯”了一声,呢喃软语间推开了那扇清漆朱门。

一声“锵锵”,朱门之后明如白昼,火光簇拥着一只徐徐走出的凰鸟,披五色羽衣,却模仿人的姿势行走,一步一步,有模有样。凰鸟仰头长唳,“锵锵”之声不绝于耳,又似箫鸣,洇散夜的雾色,涤去风的凉意,为这簇明亮的火焰高唱一曲赞歌。凤凰鸣兮,歌声中凰鸟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,起初是身上的五色羽衣,在火焰燃燃中羽毛一片片脱落,不及落地便化为无物,消失在这片明亮的夜色之中。

“涅槃?”一坊问道。

“不是。”青行灯道:“只是凰鸟化形而已。满月之夜,会有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,浓云盖月遮掩月华,之后阴阳两界的大门便会开启,初次化形的妖怪便从朱门之后迈入人间游历。”

“可书上不是说,月华之光对妖怪有益无害么?”一坊有些疑惑,追问道。

青行灯摇摇头,笑道:“话是这样说,但对初次化形的妖怪而言,纵是清冷月光打在皮肤上,也是灼伤一般的痛楚。”她凝了一团幽光,轻轻放在一坊手上。冰凉彻骨,激得一坊手一颤,迅速用另一只手摩搓取暖,问道:“便是这样?”

青行灯笑,“感觉相反,程度大抵重上数十倍吧。”

“啊?数十倍?”一坊搓着手惊道,仍是心有余悸。又问:“阿灯姑娘……你,你化妖的时候也曾感受过么?”

化妖的时候么,太久了。

青行灯沉默片刻,不再回答他,手指轻叩几面继续说着百鬼夜行的故事。

凰鸟脱去羽衣化作一个红衣少女,衣上绣着凤凰暗纹,一共三只,一红一黑一紫,几支羽毛挂饰坠在衣摆处,头上马尾高束垂至腰际,步履轻盈走在排头。山童高举木锤,好奇地左右张望,后头跟着的九命猫一面躲闪着他的木锤,一面数落他道:“啧啧啧,你们山妖就是没见过世面。”山童仿若听不见她尖锐的声音,垫着脚尖从凤凰火身后往前看,瞪大了一只独眼仔细打量这个人间。

“人间好呀。”青行灯眯着眼睛呷了一口清茶,顿了顿又惬意的道:“修炼这么久,不就眼巴巴的盼着那一天么。弃妖体,化人形,纵使提心吊胆的生活,可不比在山里将自己闷死好么?”

一坊不解,问道:“为何要提心吊胆的生活?”

青行灯仍旧眯着眼,笑着解释道:“稀奇古怪的阴阳师和和尚们最喜欢捉妖怪了,大妖怪又喜欢拿小妖怪进补,可不危险么?便是化形做人了,修为不够也只能小心隐匿自己的妖气,生怕被异士大妖发现,哪有你们真正的人类舒坦哟。”

一坊恍然,道:“果真是很辛苦。”

“自然。”青行灯道:“仅是满月之夜,要寻人血来稀释自身妖气一点就十分困难。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察觉,届时再惹来个阴阳师大张旗鼓地布下滔天法阵,叫人怎么逃?便是当真寻了人来跟自己换血,又只能吸食一丁点,生怕将他弄死了又惹着阴阳师来杀妖,也真难为他们忍得住。”

“这么辛苦为什么要做妖怪呢?”一坊喃喃道,恍惚间又似记起了些什么,心一惊,手不自觉的摸向自己颈间,眉头紧皱十分痛苦的样子。

“一坊?一坊?”青行灯凑在一坊面前唤他,“诶?”一坊回过神来,正对青行灯一双明眸,其间近水含烟,袅袅隐去云中月,灼灼映衬叶上花。一坊忆起第一回见她的时候,氤氲檀香气中隐约可现一人,斜倚在榻上,青丝如瀑,一对柳眉之下双眸更胜明星。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,只敢木讷的盯着她看,看她对他笑对他说话,拿他寻开心,看她隔了窗棂轻声唤自己的名字,再紧张地奔出来,一双眼睛便从来都是这样泛着粼粼波光。

“哎呦。”一坊回过神来,一手捂着自己的脑门叫了一声。

青行灯笑,看着他揉搓着脑门上那块自己拍出的红印,道:“想什么呢一直走神?”

一坊怔了怔,犹豫着细声问道:“你……”,一声“你”字吐出,又塞住。低耸着脑袋,手不自觉摸向颈间,终于像是鼓了巨大的勇气,问道:“阿灯姑娘,既然妖怪这么辛苦,为什么还要做妖怪呢。”他其实想说,你也这么辛苦么,既然辛苦你为什么还要做妖怪呢,话到嘴边却仍是忍住了。

为什么还要做妖怪呢。

青行灯向后仰了仰身子,别过脑袋,叹道:“各有各有活法呗。”

一池春水便蒙上了雾色。

一坊似乎没有见过这样的青行灯。她别过脑袋,随便挑了个方向有意无意的眺望着,一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却被明黄色的帘子所阻。帘子背后是什么呢,庄严的佛像、蜿蜒的回廊、翳郁的树木,抑或是众妖们期盼又害怕的人间。

时间几乎凝固。两人望着同一个方向若有所思,皆默契的不言不语。

仍是青行灯先打破了这份静谧,她祭出一盏青灯来,指甲在掌心轻轻一划,割出一道血痕。一坊回过神来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,抿着唇却不敢问些什么。妖怪的事情,自己怎么能懂呢。他便凝神看着青行灯将血痕覆在灯幕上,那些他一个也不认识的铭文隐约散发着幽光,光芒看似微弱,却贪婪的张着嘴用力吮吸青行灯喂去的妖血。青幽色光芒逐渐被殷红血色取代,灯蕊之上团出一颗似真似假的细珠。

一坊诧异得张开了嘴,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颗细珠的变化。

起初是诡谲的纹路,从细珠底端蔓延出来,似藤蔓一般飞快的生长,霎时细珠表面便布满了这诡谲的纹路,与灯幕之上的铭文颇为相似,却不全然一样。而那细珠在刻满纹路之后,却久久不再发生其它的变化,悬在灯蕊之上,轻微的上下跃动。

青行灯皱了皱眉头,眼神略带的看了看细珠,又看了看一坊,问道:“你害怕么?”

一坊此时正盯着那颗透明的细珠看,倏听见青行灯这般没前没后的问一句,挠挠脑袋有些疑惑的转向她看,又思她应该是问自己见到她凝珠作法这场景害不害怕,便摇头道:“不怕。”

青行灯笑,道:“你还不知我问什么呢。”说罢又在掌心划上一道,再次覆上灯幕。

透明的细珠得到新的献祭,再次迸发华光,一缕绯红烟雾从珠内氤氲而出,逐渐向外渲染。青行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,逼出一道霸道的妖气打向细珠,强劲之处,纵是一坊被余威所及也被伤得呛出一口血来。不等一坊喘息,却见灯幕之上隐约浮现出一枚红勾玉佩,一坊低头去看,竟跟自己腰间所佩那枚一模一样。

青行灯自然也看见了那枚红勾。凝脂般的肌肤开始泛蓝,略显妖化之势,灯上幽光夺目,由内而生的那缕红光几乎要占满那颗黄豆大小的细珠。青行灯再不犹豫,又在掌上划下数道血痕,当是沟壑纵横,血肉模糊。一坊见她这般,强忍着伤痛不敢喘息,脸上却不住的淌泪。

为什么这般难过,他自己却也不明白。

细珠饮了足够的妖血终于满足的停歇下来,那缕红光也逐渐被一抹青色取代,温柔的布满整粒珠子。青灯黯淡下来,灯幕上那枚红勾玉佩渐渐淡去,仿佛从未出现过,连痕迹也不留一丝。

青行灯疲惫得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肉薄骨并的鏖战,连伸手摘下那颗战利品的也比平时要迟缓许多。她两指轻轻拈住青珠,妖化的蓝色逐渐蜕去,露出表面那副属于人类的皮囊,手如柔荑,肤若凝脂,再一如既往地抹去小和尚脸上的泪痕,屈指在他鼻尖轻轻一刮,打趣道:“你看你,没事老哭什么鼻子。”

一坊破泣为笑,吸吸鼻子,嘴唇翕动嘟喃着想回答她,却仍是支支吾吾,吐不出一个字来。

青行灯递了青珠给他,道:“吃了。”

“啊?”一坊怔住,看着那玉似的青珠有些迟疑,又见青行灯表情甚为认真,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,便犹豫着接过手中,闭上眼吞下。

入腹是一股冰凉,似一颗冰粒淌过舌尖,滑过食管,“咚”的一声坠入腹腔,由内而外的寒意冻得他浑身发抖。青行灯的声音此时在他耳际响起,她柔声安慰道:“乖,忍一忍。”他用力咬住下唇,双手不住的打颤,血腥味从他牙齿涌入喉间,被他强忍着寒意吞下,竟被冻成了一粒粒血珠。眼前的景象有些缭花,他好像看见了一个青行灯,两个青行灯,又好像看见了师傅,揉揉眼睛,却是小时候那位牵着他的手领他回家的白衣哥哥。

“一坊,一坊。”是青行灯的声音,一坊迷惘地睁开眼睛,没有白衣哥哥,没有师傅,仍旧是这间禅室,这位阿灯姑娘。

他问道:“我怎么了?”

青行灯轻了口气,道:“我没想到你这么排斥,所幸熬过来了。”又解释道:“那珠子是我青灯平日里摄魂凝下的精华所在,危急之时能救你一命。”

一坊恍然,却仍是心有疑惑的问道:“危急之时?”

青行灯不语,只是笑。

妖怪都活得不容易。这下,连我也伤不了你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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