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惊酒

多谢你降临我的梦境,阻止它老去。

【青坊主x青行灯】当时明月在07

雪下到第四日的时候,大天狗终于按耐不住提醒荒川之主一月将至。
荒川府颇为奢华,各色的珍奇贝类珊瑚或直接摆放装饰,或巧手雕琢。一颗巨大的扇贝剖成两扇,一扇垫着软榻作椅,一扇彩笔作绘,画出大好荒川。大天狗端坐在贝椅右侧,头上是荒川归海的江户湾,滔滔而来撕开血盆大口仿佛下一口就要吞下这片海域,却突然戛然而止。他呷一口清茶,对踏雪而归的荒川之主道:“你该上山了。”
归来的君主不语,兀自抖了抖满身风雪,坐在贝椅左端,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。
茶过肺腑,暖意醺醺。
大天狗又道:“一个月要到了。”
荒川之主仍是不语,握杯的手却不自觉颤了一颤,颤出一泼热茶钻进指缝,又顺着掌心的纹路一滴一滴滚下来。总觉得有些熟悉,这个掌心握水的画面。
大天狗继续说道:“荒川,你当真不去见她么?”
见她么。
荒川之主擦干手上水渍,轻轻将饮了一半的茶水放回原处,道:“我这一生,见过她两次,第一次我贪图她的力量,第二次我恐惧她的力量。现如今我要见她第三次了,却只想对她说一句抱歉。”
大天狗惊愕,却听得荒川之主继续道:“大天狗,我已经答应你这次见过阿灯之后,就帮助黑晴明大人镇守封印。我这些年,又精进不少,这份大义并不缺一个青行灯才能造就。”
雪停了。大天狗透穿过倒垂着霜挂的窗棂,看见玉树琼枝,看见银装素裹的山岭,看见凝着薄冰的荒川河水开始冲破冰雪的桎梏,压抑了许久一般汹涌着滚滚向东南方向的江户湾而去。
一股莫名的怒气涌上大天狗心头,不知是因为荒川之主的拒绝,抑或是其它。
大天狗站起,指着贝椅上方那幅荒川水域图,斥道:“你的眼里就只看得见这片水域么?还是更渺小,只有你少时修炼的那条连名字也没有的小河?”
他气得一掷手中温热的茶水,“哐当”一声,杯子裂成几瓣,褐色的茶晕染出不规则的一片图案,低低冒着雾气。他将端坐饮茶的荒川之主硬生生拽起,指着窗外那片天下给他看。“荒川,你应该追逐的东西在那里,富饶的天下,堪比瑰宝的大义,不是这一室的冠冕堂皇。追逐大义的路上,有什么错能叫作错呢?”
眼前是积满风雪的树桠,重重低着头,却挺直了躯干;再远是绵绵不绝的山岭,太阳露出小小一个影子,洒在岭上白雪一抹金灿灿的光芒。荒川水从秩父山来,往江户湾去,却何尝不是来于天下,又归于天下。
荒川之主仔细思考着大天狗那番话,似乎那年青行灯再现荒川寻找“百物语”,却收手跟了他回到这里。大天狗那时也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吧,他的神色与现在一模一样,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,规劝自己要放眼天下,莫执着过往。他想起自己也是踏着风雪推门而入,只是贝椅上坐着那个人是青行灯,青衣白发,也捧着一杯热茶。只是下一秒游鱼穿过风雪而来,击落了那片氤氲的茶香。
荒川之主嗅了嗅,茶香已经淡了。
“大天狗。”他正色道,颇有一位君主的威视:“追逐大义的路上固然没有什么叫作错误。但是荒川之主与青行灯之间,却不能一错再错了。”
他仍旧在拒绝。
六十年前大天狗现身荒川,劝说他帮助黑晴明打开阴界裂缝,投身大义不应为流连往事而绊;六十年后大天狗现身荒川,劝说他鼓动青行灯加入,投身大义不应为流连往事而绊。
他终于,拒绝了。
大义没有错,大天狗没有错,他荒川之主没有错,青行灯,更没有错。
错的只是时间,走得太快,让人来不及说上一声抱歉。
荒川之主来的时候,青行灯正在给一坊说故事。那阵睥睨天下一般的威势,自他上山之时刻意扩散起青行灯便捕捉到了。方时她正讲“换魂的商人”讲得兴起,她说那商人之子药石无医,偏偏老父爱子心切,又会一门异术,便生了心思给爱子换魂救命。
“商人发际之后,便回祖宅安养晚年,平日里生意也交由手下人打点,自己只每月过过账目,交待一些要事。”青行灯道:“换魂一事,需取天地人三魂切合的健康魂魄与儿子交换。此事关悠爱子性命,商人便难得的打点了行装,一人迈出了府邸。”
一坊不解,道:“生死由命,这位商人为何还要执着呢?”
青行灯笑道:“每个人为了自己所求,执着些又算什么呢。”话语落下,却顿觉一阵威势,像是擂起擂鼓阵阵,咆哮水浪滔天,她一怔,掐掐指头,才想起一月之期已至。
故人来访。
荒川之主来得声势浩大,真正靠近的时候,却匿了气息隐在门后,像是近乡情怯的游子,紧张的握着手中纸扇,一张,一合,又一张一合,脚却不再挪动半步。
青行灯也不理会,专注给小和尚说着商人的故事。陪同的行提老和尚却有些不悦,不等荒川之主阻挡,便抬手叩响木门。小和尚这才注意到师傅来了,还带了一位客人。客人一身蓝裘,纸扇轻摇,头上束着白玉的冠子,极显雍容。
一坊一番打量完,却觉是极不自在,便又盯着荒川之主瞧,不料却迎上他的目光,如炬一般将他灼烧。一坊别过头去,再不敢瞧他一眼,心里不住的念叨着“不是看我”,“不是看我”。
“阿灯。”
“一坊。”
两个声音同时响起,荒川之主一时有些尴尬,假意清嗓子咳了两声。
“一坊。”青行灯继续道:“你先随你师傅去吧。”话毕看向行提,向他点头示意,又转过头来冲一坊笑,道:“刚才我们讲到哪里了?”
“商人找到一人,与儿子魂魄十分切合,却不忍夺他性命。”
青行灯点头,道:“那你记好。我可能要跟这位哥哥说很多的话,等你回来要是忘了刚刚讲到哪里,你记得提醒我。”
“好。”一坊说完便抿着嘴,任行提拉着他的手走出了出去,消失在回廊尽头。
青行灯所居的这间禅室本身就十分偏僻,除了偶尔有飞鸟掠过,低鸣几声,便只能听见风吹枝桠,树叶相互拍打的声音。偏巧今日无风,冬日更不会有飞鸟。两人相对而坐,便静得只剩下呼吸的声音。
低缓轻柔一些的,是青行灯,粗重暴戾一些的,是荒川之主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日头西沉,月亮爬上枝桠。两人仍用同样的姿势相对而坐,香台上那线檀香将要燃尽,最后一抹火光挣扎在半寸长的残灰上,荒川之主一抬手,带起空气里唯一一缕看得见的微风,便熄灭了那抹挣扎的光。
青行灯仍旧不说一个字,只看着那缕袖风,携着淡淡的水蓝色,动了动身子,避开了荒川之主想要替她撂发的手。
那手便横在两人之间,被寒冬冻住,僵硬的凝在这份不愿流动的时间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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