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惊酒

多谢你降临我的梦境,阻止它老去。

【青坊主x青行灯】不负

东渐山上有座东渐寺,寺生山腰之上,云遮雾绕,翳郁枝叶中隐约飞跃黄墙黑瓦,内中粉樱缤纷,叫人远远望来,只觉是一幅绚丽多彩的景观图画。传言东渐寺寺成那日,天际汇成数朵莲花状的祥云,云上金光四溢,颇似诸佛莅临,在场众人更是耳萦梵音一片。故此,纵使自山脚向山腰而行尚有一大段脚程,数百年来这里仍是人来人往,香火不绝。

东渐山下有间茶肆,翠竹制的棚子,风吹日晒已渐渐发黄,棚下四五桌椅,几排长凳,来往香客就在这里作息饮茶,再听一听主人家讲故事,且作消遣用。

主人家便讲了这样一个故事。

那日里仍是许多的香客坐在我这儿歇脚,小老儿忙前忙后,给大家添茶倒水,迎来送往。您别说,我这虽是一个简易的棚子,供些简单茶水,只图一个歇脚儿用,可每天这人啊,来来去去,便有着许多奇事。这其间最紧要的,却是这么一遭。

一个仙人一样的姑娘,下凡来到了我这儿。那时我正收着杯子,听见一声“店家”骨头都酥了,那声音,软软糯糯,像你正咬了一口和果子又尝上一口温热的茶,混在嘴巴里简直叫人舒服得魂都要丢了。小老儿也一个手抖,杯子没给拿住。可等我转身瞧见了人,才知道这杯子早晚也是得摔的。可真是天仙一样的人儿,青衣白发,头上飞着一只青色的蝴蝶,仔细一瞧才看明白是发上系着的花,明眸皓齿,一双眼睛竟要泛起涟漪来。小老儿的魂全被她摄去了。

 

青行灯来东渐山,正是春回大地时节,初春叫上不冷却也仍不太暖和,寺里的樱花树尚秃着枝桠,她一走来,香客们却仿佛看见繁樱缤纷,一片盎然春意暖。她捡了个位置端正地坐着,找店家要了一壶热茶,蓝花瓷杯捧将在手上,轻轻呼一口吹散热气,雾气氤氲。男子垂涎,女子嫉妒。一个约莫两岁大小的孩子蹒跚着晃到她身边,轻轻拽一拽她衣角,奶声奶气的说:“姐姐……好看……”

笑声一时沸沸扬扬,青行灯也笑。眼睛弯作一弯明月,盈盈水波流转,原是清潭映月,嘴角轻扬,生出两个浅浅梨涡,发上那只蝴蝶花带也似扑闪了几下翅膀,活灵活现。

邻桌白衣男子见青行灯一面笑着,一面俯下身去轻轻抚了几下孩童的脑袋,再也按捺不住,也凑上前去,道:“姑娘,可否借座?”众人见他心思昭然,一时嘘声一片,笑声、调侃声充斥这间不多大的茶肆,只白衣男子原桌的女伴,气得脸色煞白,嗔视着男子,一句“你,你……”尚未道完便拂袖而去。

青行灯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,再回过头来,白衣男子仍是低头向她施礼的模样,面上泛着一丝骄傲,陶然自得。青行灯指一指女子,白衣男子耳根一赤,匆忙辩道:“无碍,无碍!不打紧,不打紧的!”

嘘声又起。

青行灯却充耳不闻,道:“这样吧,你给我讲个故事,我借座于你。”

男子欢喜得紧,急忙挨在她身侧坐下,讲了这样一个故事,他道:“早些年间,家父在大阪一代为商……”言语纷乱繁杂,原是一个商人得了奇遇发家的故事,却被男子吹成了得遇神迹,颇受眷顾的天降之财。青行灯虽心生轻蔑,面上却仍是笑着,时不时颔首,颇显专注。男子见她这副模样,心中更是洋洋得意,把父亲发迹的故事讲完,只恨时间匆匆便想着再讲上一个,道:“姑娘,在下再讲上一个家母的故事……”

青行灯却摇了摇头,道:“不必,我每日只听一个故事。”说罢,徐徐起身欲行离去。男子有些闷闷,见她要去,怕再见不知何期,忙道:“那……我明日再与你讲?”言语中有犹豫有试探有不甘,可话音落下,却找不见青行灯的身影,只听见天籁一句“不必,明日尚有别人的故事。”

茶肆众人见男子碰了灰,顿时哄堂大笑,心中又暗自盘算,明日怕是自己也能与佳人陪坐,香馥氤氲销人魂,再把故事拉得冗长,定是神仙一样的快活。

次日,青行灯果然又至。白衣男子走上前去却讨了个没趣,碰就一鼻子灰,只讪讪坐在一旁,眼睛直往青行灯那桌瞄,见她与身侧之人谈笑风生,与昨日自己并无两样,一时心灰意冷冒出一股无名火来,只得借茶浇愁。

茶肆的客人愈发的多了。

除了往来香客,也拢了一些仰慕青行灯美貌的人来此一赌芳容,腹有诗书者,更存了些侥幸欲与佳人谈笑。坊传,青行灯并非只是听一个故事,只是说故事的人与他的故事,无法打动这位佳人,引她倾心。否则,便不是你说故事与她听,而是你与她之间的故事了。

 

白衣男子暴毙。

他的父亲在大阪发迹,中年回到家乡松户继续经商,家业愈做愈大却只有这一个独子。独子暴毙身亡,老人家头发一夜倏白,面上的皱纹也刀刻一般,深了好几道。可丧子之痛归痛,常年经商的老商人脑子活络,隐约之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。只见儿子虽死,却面容安详,脸上还有丝丝笑意,似只是沉眠于一场美梦。老商人见多识广,心念怕是妖怪作祟,设了迷障夺去爱子性命。想定,心头复仇之感涌现上来,便上了东渐寺请高僧一助。

东渐寺下来的高僧是个青衣和尚。

一顶深色斗笠盖了半张脸,仍掩不住冷峻,他手持云摩禅杖,步履生风,丈上六个锡环哐当作响,却不嘈杂,隐约中竟使人有聆听梵音之感。商人道是大师莅临,喜迎上去,带去了儿子的停尸处。看到儿子正值青年却躺在这里尸骨未寒,不由老泪纵横,对着和尚拜倒,恳求他查明儿子死因,好让他这白发老父为其报仇。

和尚单手向他回礼,道一句“节哀”,便转头捏了个指诀,查探死人尸首。愈看,他眉头拧得愈紧。摄魂而死,被人夺魂时却心甘情愿,甚似献祭。他收敛心神,向商人道明查探出的原因,商人顿时惊愕,虽早道是妖怪作祟,却不料儿子竟是自愿,惊得站在那里一时语滞。和尚默念一句禅语,劝慰道:“既是妖魔,东渐寺便揽下此事,为之彻查。”

商人听闻,默默流下泪来,跪道:“谢大师援手。”一面又喃喃道:“我只道这小子是受了迷障,怎……怎料……唉……”

 

青坊主辞别商人,欲往寺行,行至山脚茶肆,却捕捉到一抹妖氛,与商人之子尸身所残留颇为相似,混在清淡茶香之中,隐隐若现。凝神望去,便把目光锁定在了一名青衣女子身上。女子青衣白发,妩媚之中另有一丝清冷,正同同桌男子侃侃而谈,音容笑貌引得人目光不住流连。青坊主稳了稳心神,抬手欲把斗笠再拉低一些,恍惚间,却好像同女子四目相对,刚刚稳住的心神又涤荡起来,惊得快步而去。腰间的红勾玉佩摇曳着,女子的笑声似清铃入耳,竟惹得那红勾份外鲜艳。

不思凡心,不负如来。青坊主盘腿禅定,口上诵经,心上空暝。却总觉得有一丝茶香轻叩心扉,叫他置身于空暝的断崖处,稍有不慎,堕入万劫。初春,空气清冷,蒲团上的和尚却渗出了汗珠,自额头滚落下来,滴在地面上绽成一朵花。

孽。

和尚下了山。走进了茶肆,坐在长凳上,看女子身侧人头拥挤,她却只与一人谈笑。一日一人,绝无反复。认得他的香客向他问好,他仍是单手回礼,眼中却全然是青衣女子的模样。她一颦一笑,一眼波流转,一嗔一怒,一叹气唉声,她的手有时扬起掠一缕落发,有时平放握一杯热茶。女子从未看过他,却让他觉得两人总在不经意间相视而望。

和尚在茶肆坐了许多日。山下死了许多人,死状与商人家的儿子别无二致,皆是面容安详,似沉眠一场美梦不愿醒来,魂,却早已被人摄去了。

是青行灯。

青坊主心中早已笃定是青行灯所为,口上虽缄默不语,内心却已翻江倒海。他一遍遍对自己说佛妖殊途,说戒律,说得多了连自己都动摇了。佛法三千,不如佳人一眼回眸。他自嘲道:“她从未看过我一眼。”

 

青行灯照例去取魂。

她有一个习惯,视故事讲得好坏来决定留讲故事的人多长的性命,故事生动,让你多活上几日,故事乏味,便见不上明朝的日出。她在深夜时分执一盏幽蓝青灯,轻轻叩门,然后编织一个梦境让人沉溺,问他们可愿长久地伴随她在这个梦境中。从未被拒绝过。

青行灯看着灯盏上细碎的铭文,数了一数,加上今晚这个便正好百数,心中满足,却隐约有些不甘。她的手指在夜幕中勾勒出一个冷峻僧人的模样,头上低低戴着斗笠,嗔视着自己。她笑,挥挥手将僧人的模样散去。缓步走向第一百个魂魄。

寒鸦低飞,月色正浓。

却有些不寻常的气氛融在四周,青行灯拧着眉头,明知危险却不愿放弃板案上的第一百个魂魄。她仍是叩响了那扇门,却没有人回应。夜色太过安静,只有鸦鸣,一声一声充斥天地,衬得凉夜更有几分肃寒。青行灯倒吸了一口气,正欲离去,却听见木门吱哑,有人从里头打开。她急转过身去,却见一个青衣和尚,斗笠拉得更低只露出半角下巴出来,风往屋内灌去,吹得他的衣摆摇曳,他腰间的红勾玉佩鲜艳得几乎要渗出血来。殷红的血,和和尚指间那团幽青色的魂魄交相映衬着。

青行灯愣在那里。

良久,开口问道:“你杀了他?”和尚点头。

又问:“取了他的魂?”和尚点头。

又问“为何?”

和尚道:“你想要,我替你来取。”

夜色散去,青行灯仿若看见一树繁樱,樱下僧人伫立,手中佛珠散落一地与落樱一同消融于泥土。她走过去,对僧人笑,僧人也笑。

青行灯指着他指间的魂魄,道:“他是给我第一百个故事的人,本是够了。”又指着青坊主,眉眼如饴,道:“而你,却给了我第一百零一个。”

和尚不语,递了那团魂魄给她。幽青色的魂光下,青行灯方看见他冷峻面庞上有一丝暖意。他道:“既负青灯,不负青灯。”

——

ooc有,拉郎有,东渐寺和尚是私设。

安静产粮,自我安利,不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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